故事開始前十二年,昊王朝再次征伐北方蠻族失敗,又因皇室迷信閹僧,導致天下動盪,民心浮游。屏州人角要離創立火鳳教,以醫術道符救人,廣招信徒,準備起兵反叛。
第二章
區梓、胥長逍來汶陽打過兩年零工,故對城中物美價廉的居所略知一二,他們帶鍾孟揚來到位於城南的悅遠樓。這裡同四方樓,都從事極、綰二州的人力仲介。
住所是二十人一間的通鋪。鍾孟揚與胥長逍放好簡單行囊,卻見區梓揣著包袱不放。
「區兄弟,怎麼不把東西放下呢?」
「唉,讓你見笑了,這種地方人多混雜,咱的家當都在這裡,不想讓扒手摸走。」區梓小心翼翼地說。
鍾孟揚點點頭,也不再多問。
「你總這麼提心吊膽,不怕哪日迷了心竅,變得瘋癲瘋癲。」
「這些錢也是咱們辛苦攢來,大老遠來一趟,不就為這些?倒是你別老說渾話,今日若無鍾先生搭救,你那張嘴怎麼鬥十來人。」區梓責難道。
胥長逍噘著嘴,似乎將這些話當成杞人憂天。
「胥兄弟,方才說到你們被流放,後來呢?」
「遣散僕從後,爹帶著我跟娘從晴州到絕騎鎮,後面的事也什麼好說,就跟其他被流放的人差不多。」胥長逍提及家人,逍遙的神情倒是減了幾分。
鍾孟揚瞥見他的神情,也不忍再細問,區梓卻說:「長逍,我倒真不知道伯父有這段過去,你怎不早些告訴咱?」
「說也無意,日子總得過呀。」胥長逍又換上那副無謂的表情。
「怎麼能這麼說,我們可是肝膽相照的兄弟,你的事我怎能不理──」
「好好好,我都明白,別讓鍾兄弟誤以為我們性喜龍陽。」胥長逍轉了話題,說:「這個時節正值夏貢,鍾兄弟是要往京城的吧?此時在汶陽,不知做何打算?」
昊王朝統領四夷,定下諸邦一稔兩貢的制度,分為夏冬兩次。鍾孟揚已不驚嘆胥長逍的廣知,但忖著火鳳教一事是否全盤托出。與許龍的密策並非小事,若告知不相干的人,怕事多延誤,也怕牽連無辜。
「汶陽北方的臨滄有位孺夫子,乃在下啟蒙之師,離夏貢還有些時日,便想先拜會老師。」
「鍾先生是說『腹中萬卷』孺子回?我以為他仍在京城教太學呢。」區梓張大眼,興奮地問。
「不錯,孺夫子離開貊州後被皇上徵到京師,但夫子年事已高,現已告老還鄉,回臨滄教書。」
「孺夫子可是名滿天下,鍾先生真有福份,能受業於孺夫子。可惜啊……」區梓忽然垂眼,染上寂寞顏色。
「恕在下踰矩,不知兩位之後有何打算?」
「若時運得濟,自然冀望光耀門楣。可是現下這身分,要入太學也不可能。」
「還不如勤練弓馬,入邊軍請戰功。」
「長逍,打消這念頭吧,你連一石弓都拉不開,還想上陣殺敵?」區梓搖頭道。
三人站在悅遠樓門口談笑風生,忽然傳來鑼鼓宣天,隨之一陣低鳴管號響徹。街上百姓立即閃避一方,面色恐懼。區梓的笑顏嘎然停止,連忙扯著兩人回客棧內。
但那隻龐大的隊伍已靠近悅遠樓,沿街民眾莫不跪仰。鍾孟揚視力極好,他看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八人大轎,轎有七級階梯,皆以金銀鍛造,上有一個供坐的大蒲團,由各色絲綢織成。轎頂有蓋,蓋子鑲滿寶石,那大轎在日光照射下,讓人看得目眩神迷。
轎上之人身穿紅黃兩色袍子,並繡有各樣圖騰,頭戴高尖帽,帽頂有顆鵝卵石大小的隨珠,那人體長體胖,圓臉滋潤,年歲四十左右。
轎身前後又各有十二人,穿素面紅黃兩色袍,剃光頭,有的人舉幡旗,有的扛長管,打鑼鼓。這些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。
這盛大的隊伍沿途向百姓收錢,並喊著「念茲苦海,願做渡津」。
「又是這些閹僧。」鍾孟揚啐道。
「咦?鍾兄弟也知道?貊州也有閹僧嗎?」
「不,去年接下貢使任務,在下一路北上,見大城市裡都有這陣仗,便詢問當地人,才知道這些閹僧被皇上慣著,所以敢肆無忌憚的收錢。京城此風更勝,幾乎每日都有大型捐祭。」鍾孟揚忿恨的說。
「這麼說起來,汶陽的閹人倒合情理,每五日一次捐祭,倒很良心。不過這些人跟太監沒兩樣,權勢倒頂了天聽。」胥長逍打趣的說。
「你們少說兩句吧,他們快來了,先躲進來避風頭。」
老闆也吆喝大夥進門,他拿著一袋錢跪在門口等著進獻。若有人敢鎖門不從,閹僧會直接破門搶劫,告官也無用,皇上護的子,誰敢多管閒事。
鍾孟揚見了心煩,便跟著暫避屋內。
「詔爺饒命,詔爺饒命,莫拿走我老婆的買藥錢。」一樸實的中年漢子跪在地上求情。當地的主掌人被稱為司詔,故百姓稱之詔爺。
隊伍停下,惹得上頭的司詔關注。鍾孟揚也不顧反對,湊到人群裡,想一探究竟。區梓怕他胡來,便緊跟在後。
「怎麼停下了?」司詔語氣陰柔,不男不女,但能聽出語中不悅。
「司詔,有個男人不肯給錢,死扒著不放。」負責收錢的人回報道。
「攪擾捐祭者非魔即妖,放過妖人將禍亂天下。」司詔瞪著中年漢子,「我教護法聽命,今有妖人亂道,速將妖人就地正法。」
「恪遵法命。」前頭四名手持橫刀的護法立刻圍住中年漢子。
「詔爺饒命啊,小的不是妖人,不是妖人啊。」中年漢子跪在地上哆嗦。
護法扒掉他的衣服,踩著背脊,做出斬首的姿勢。
跪著的百姓驚慌地縮在一起,只怕司詔怒氣牽連,任憑中年漢子吼叫,也無人搭理。
「動作麻利些,莫要誤了捐祭的時辰。」司詔一臉煩心,巴不得護法快解決此事。
刀耀日光,讓大家不敢睜眼,其中一個護法高舉橫刀,但此刻人群裡又竄出一個正值荳蔻小姑娘。
「求詔爺放過我爹,小女願意代替爹一死。」小姑娘跪在轎前,淚眼婆娑。
「哦?又出來一個妖女。唉,今日大凶,妖星橫出。」
「小花兒快走,別理爹啊!」中年漢子死命大喊。
「妖畜,誰準你開口?」護法用刀柄重擊中年漢子的頭。
「請詔爺饒命,請詔爺饒命。」小姑娘見狀,連忙重重磕頭。
司詔摸了摸光滑的下顎,笑道:「這個女妖孽氣太重,需要本詔好生淨化。為天下蒼生,本詔理應如此。護法聽命,速斬男妖,擒捉女妖,以免禍害蒼生。」
「恪遵法命。」
「那小姑娘歹命,這些閹僧雖沒那玩意兒,性仍淫色,好多良家婦人被擄,聽說受盡折磨啊。」那些百姓只能為小花兒抱以同情。
鍾孟揚聽到這兒,已是渾身繃緊,恨不得衝出去救那對父女。
「先生莫要衝動,這些人不比四方樓的地痞,連長牧都忌憚他們三分。」
「胡扯!見此不義故若罔聞,鍾某不屑為之。」
鍾孟揚正要踞行,區梓見拉他不住,正想躲回客棧。後方一陣快馬蹄聲,打破眾人沉默,司詔狐疑的看向後邊,捐祭之時即使是掌管一郡的長牧也不敢行駛馬隊。
前導馬眾持大紅旗,寫著「拔岳」二字,共有三十餘身穿鐵甲的騎兵朝司詔隊伍而來。
「司詔,是拔岳軍的旗幟。」
「他們也敢管我的事?」司詔臉色大怒。
原本有所動作的鍾孟揚也停下,細等事態發展。拔岳軍乃駐守昊王朝十五行軍之一,本歸中央樞密府管轄,但十年前征討迴迴大敗,地方動盪,十五行軍被遣到各地坐鎮。富饒的屏州便由拔岳軍駐守。
但十五行軍不插手行政、法律、財務,供養仍取自中央調配的地方官,用以節制各路大將。並且無聖旨不得出兵越界。
百姓紛紛退出一條路,一瞬間三十餘騎來到司詔面前。領頭的是一名身材高壯,蓄著山羊鬍的男子,眼窩極深,酷似迴迴人。
「楊夢槍?他不是去打山賊了,怎麼會在這裡?」司詔唸出來者姓名。
「屠司詔,別來無恙,您還是如此準時捐祭。」
「楊大人,你這陣仗是何用意?莫非預阻攔捐祭?」
「若是捐祭,我當然不敢攔路,但我看您的陣仗,倒像血祭。」楊夢槍鏗鏘有力地說。
他走到中年漢子身旁,瞪著四名護法,他們見楊夢槍眼露凶光,連忙退回司詔身旁。
「楊大人,楊副將,你的意思是要救走這個男妖?」司詔咬牙切齒。
「妖?哪裡有妖?」楊夢槍故作驚訝,「我只看見一個命危旦夕的百姓。」
「包庇邪妖,其心必異。」
「司詔,莫做過頭了,拿錢事小,殺人事大。」
「你敢羞辱本座?本座是為皇上殺妖,保大昊江山永固,你卻要阻攔,難不成想造反?」
「按照您的話說,這街上的妖可不少。依我看,放人一條生路,反倒是替大昊江山修德。您說呢,屠司詔?」
「拔岳軍倒包山包海起來了,別忘了你們可不能插手地方事務。」
「人命關天,司詔大可狀告楊某,但楊某以己身為擔保,此人非妖,望司詔網開一面。」楊夢槍向司詔行軍禮,眼神非常堅決。
扛著大轎的轎夫突然鬆手,跌成一團,前後隨行趕緊避開。司詔摔得老重,扭著臉大罵:「混蛋,你們這些妖物,竟敢衰本座,一個個不要命了吧!」
隨行人員趕緊扶起他,那些轎夫因為在這裡耗時太久,早撐得沒力了。
「司詔,此時先賣楊夢槍面子,與拔岳軍硬碰硬沒有好下場。反正咱們有的是機會扳回一成。」護法湊著說。
看著三十多個鐵甲騎兵,加上這狼狽樣,實在半點底氣也沒有。
「直娘賊。」司詔狠摑那護法耳光,被攙扶著說:「好,楊副將,念我宗慈悲,願度迷航,今日便承你情面,再看這兩妖後續是否改邪歸正。」
另一面護法趕緊讓人起轎,扶司詔上去。
「司詔,司詔,您的法帽。」
聞人這麼說,司詔才發現頭上光亮一片,連忙搶過帽子戴上。
「來人,給屠司詔讓路,別耽誤人家的時辰。」楊夢槍下令道。
前方的路立刻清空,大夥都在看司詔的反應,司詔只能繃著一張臉,催促著隊伍繼續前行。慌亂中,鍾孟揚瞥見許龍龐大的身影,他也在這裡看閹僧搞什麼把戲。
閹僧的隊伍離去後,中年漢子攜著女兒跪在楊夢槍跟前,哭啼道:「楊爺救命之恩,小的不知道該如何報答,請恩人受拜。」
「保民義舉,何須多禮。這些錢拿去給夫人治病,小心別弄丟了。」楊夢槍又給中年漢子一筆錢,並催促他快離去。誰知道那司詔會不會來個回馬槍,又說要捉妖治罪。
中年漢子帶著女兒走後,看完全程的鍾孟揚讚賞道:「久聞楊大人威名,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聞。」
「呵,過獎了。方才見公子也想動手,但楊某勸你別輕易招惹閹僧,這幫人敢如此興風作浪,絕非一日之弊。」
「大人好眼力,看來在下還得學著收斂殺氣。」
區梓在對面喊道:「鍾先生,你沒事吧?」
「能有什麼事呢?我不是好端端在這裡。」
「我找不著長逍,他不曉得跑哪去了,你有看見他嗎?」區梓緊張的說。
「區梓,你找我?」胥長逍突然拍了下區梓的肩頭。
「天啊!你嚇死我了,你躲哪去了?客棧裡也見不到你。」
「正是這位小兄弟騎馬來找我,告知這裡發生的事。」楊夢槍指著胥長逍說:「他們的救命恩人其實是他。」
「怪不得一直沒見到胥兄弟,竟然做了這等好事。」鍾孟揚笑道。
「這是怎麼回事啊,長逍,你又做了什麼?而且你哪來的馬?你什麼時候會騎馬了?」區梓又是一陣摸不著頭腦。
胥長逍一派輕鬆笑說:「悅遠樓旁的馬廄拴著好幾匹馬呢,咱先借來乘了。區梓,今早咱們搬貨時,不是有人說拔岳軍的楊大人討盜賊回程嗎,咱想說閹僧勢大,地方官不敢管,就去找楊大人碰運氣。」
「呵呵,那屠司詔也料不到楊某會來擋他的路。胥小子膽氣十足啊,要不讓楊某給你向郭將軍舉薦?」楊夢槍捻著鬍鬚莞爾。
「楊大人心意,小人心領,還是現在這樣自在些。倒是那些閹僧度量狹小,怕對你不利。」
「這倒不必擔心,楊某老早想挫這些閹僧銳氣,今日還倚仗你的消息,才能大快人心。胥小子,後會有期。」楊夢槍跨上坐騎,領騎兵回營。
圍聚的百姓大多散去,三人也走回悅遠樓。老闆喜孜孜宣布晚食幫大家加菜,原來是方才被楊夢槍搗亂,司詔連錢都忘了收。三人也跟著其他人圍在桌旁。
區梓又怨道:「在絕騎時從未見過你騎馬,怎麼突然說會就會?長逍,你到底還瞞我多少?咱們是好兄弟吧,這東瞞西隱的,一點也不像朋友。」
「老兄,咱們常常揭不開鍋,哪來馬騎?只是幼時學過一些,今日事急,才忖著一試,攸關人命,顧不上其它考慮了。」胥長逍解釋道。
「胥兄弟做事風格奇妙,不愧將門虎子。」
「哪來虎子,蝨子還差不多。遮騰了幾時,五臟廟都鬧飢荒了,老闆還不趕快上菜。」
「長逍,以後做事還是先跟我商量吧,你瞻前不顧後的,下次摔馬了咱辦?」
「行啦,別念了,這麼愛念經不如跟著拜閹僧吧。」
「我是關心你呀──」見到胥長逍笑臉盈盈,區梓也不想再多說。
「這次雖然阻攔他們,但閹僧毒害未絕,百姓還是難逃水火。」鍾孟揚嘆道。
隔壁桌一個綰州來的大叔湊了過來,興致盎然地說:「他們沒那玩意兒就整天搞怪,男不男女不女的,看來就噁心。還是火鳳教好,去那兒吃喝不收錢,病了治病符水喝,特靈,真的,不唬人,我就靠符水治過一次傷寒。」
「哦?」這話勾起鍾孟揚的興趣,便問:「角天師給的符水嗎?」
「你說角天師?唉,我哪來這麼大的福分,是其他道長開的符。若是角天師親自畫符,據說連瞎子都能看見路。」
「沒準那個角天師還能點石成金,讓你買良田美宅,過上好日子呢。」胥長逍大笑道。
「滿嘴渾話,這話說給我聽還行,要讓火鳳教徒聽了,要割舌頭的。」那大叔嗤之以鼻道。
「這位兄弟並無惡意,大叔莫要見怪。」鍾孟揚替他打了圓場。
「是說火鳳教這麼得力,皇上為啥偏要信什麼鬼閹僧,一群沒卵蛋的怪人只會要錢。不說屏州富庶之地,就是我老鄉綰州九熙,也成天見這幫肏蛋的傢伙索錢。」大叔愈說愈氣,一嘴髒話也跟著肆無忌憚的說。
「區梓,幸好咱們邊鎮窮荒,閹僧連那鬼地方也不去,這算得上大幸吧。」
「窮有什麼好,瞎起鬨。」區梓不想甩胥長逍,便倒著涼水喝。
「大叔,您是火鳳教徒嗎?」鍾孟揚進一步問。
「我啊──」
「媽的老周,跟這些小子混哪去呢?快回來,阿牛沽酒來了,快來快來。」大叔的同夥隔桌喚著,早把鍾孟揚的問題拋之腦後。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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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:
樂馬
1992年生,仍在努力耕耘文字,因自身不夠聰慧,便循《中庸》言:「人一能之,己百之;人十能之,己千之;果能此道矣,雖愚,必明;雖弱,必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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